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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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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能

高琪的言語談吐,帶著市井圓滑的優雅。陸琴的問題很犀利,她卻總是能避重就輕地引人共情。

“你偽造自己和兒子的身份信息,已經觸犯《刑罰》第二百八十條,”陸琴很嚴肅,“知道後果嗎?”

“知道,但我不後悔。”

“為什麽這麽做?”

高琪的語速很慢:“為了自若,就是我兒子。他本來就不太聰明,幾年前家裏又出了那樣的事,他在學校被人欺負得厲害。你知道嗎,村裏不比大城市,全都是熟人,出了問題老師只會不痛不癢地管幾句,結果就是換來那些討狗嫌的孩子們變本加厲的報覆。他們拿開水潑自若,而且燙到了要緊的地方,幸虧初春衣服厚,否則他下半輩子就完了。”

“沒報警嗎?”陸琴問。

高琪抿了抿嘴唇,她有雙不太大,但是會說話的眼睛,先看了一直沒說話的季暝秋一眼,才向陸琴笑了:“姑娘你……年紀輕,應該還沒有孩子,沒有切實體會過為人母的心情,我報警了,也立案了,然後……那些孩子說是鬧著玩,查證缺乏證據,就沒有然後了。”

依著高琪的講述,霸淩她兒子的是村裏某位領導親戚的孫子,至於村領導是否知情,不好捕風捉影,但至少他沒跳出來說過半句公道話。

這位親戚更是動用一切能動用的關系,對高琪軟硬兼施,先找和事老來說好聽的,道歉、寫完全不提實際事件的保證書,然後又找混子威脅,說沒有實際證據、鬧到縣裏也沒人會管、最終只會讓你家在村裏眾叛親離。

最可恨的是,孩子住在村衛生院期間,有人溜進來,嚇唬他如果你不能勸動媽媽息事寧人,等你出去就見一次潑一次,讓你的爛掉。

恐嚇信一度塞滿了門縫,西北風都吹不進來。

高琪知道,她如果妥協,會換來沒有底線、防不勝防的欺負,可抗爭到底……

這不是小說電視劇,她爭不過、鬥不贏,單是照顧孩子,她就已經拼盡全力了,就連郭朋,都勸她找個和事佬說和說和,在這一刻,高琪徹底絕望了,郭朋給她的不是依靠,他只是不想麻煩,所以她選擇離開,辦完老兩口的後事,帶著兒子搬離了村子,就再也沒回去過。

“這跟偽造身份信息有什麽關系?”陸琴問。

高琪答:“我雖然帶著兒子離開了村子,但他落了心病,一度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,嚇到失禁,我沒辦法,索性徹底跟過去斷幹凈,找人辦了一套假身份,把郭晴天改成高自若,我只是想讓他安靜地生活,平安長大……”

“我查過你的生活軌跡,很少離開六龍村,幫你偽造身份的人是誰,在哪裏找到的?”陸琴問。

找偽造身份的門道對於普通人而言,其實並不算太簡單的事情。

“在客運站,事情辦完之後,他讓我當著他的面刪了他的聯系方式。”

高琪的講述是一位母親的拳拳慈愛和無奈掙紮。但仔細想,有無數微妙的說不通。

首先是霸淩者,根本犯不上對實力懸殊的被害人這麽窮追猛打,那做法好像是非要逼走高琪一樣;

然後是幫她辦身份的神秘人,依著生意的門道,他可以給高琪留一個查不到歸屬地的電話,然後時不時開機看看,犯得上刪掉聯系方式嗎?像是分明知道這單生意是一錘子買賣。

一系列的行為,更像是有一個什麽人,怕被拔出蘿蔔帶出泥。

這背後有更大的雷。

陸琴看向季暝秋,她有點不知該如何問下去了。

“火災當天,你和自若在哪裏?”季暝秋問。

“當天是年裏,我和自若,還有郭朋在孩子的爺爺奶奶家,夜裏我們聽說家裏出事,才趕過去的,但一切都晚了。”高琪敘述這件事的時候,聲音神色依舊悲涼。

季暝秋看陸琴,見她忽閃著一雙大眼睛看自己,沒反應過來有什麽不對,心裏默默嘆了口氣,又問:“‘我們連夜趕過去’,這個‘我們’指得是誰?”

“是我、郭朋和自若,郭朋開車過去的。”

“為人父母,出了這種突發事件,把孩子安置在爺爺奶奶家才是人之常情,為什麽要帶孩子一起去,他當年只有八歲吧。”季暝秋聲音淡淡的,問完問題就這麽看著人,眼神也淡淡的。

陸琴在心裏一拍大腿,想起來了:對啊,在郭朋家錄口供的時候,郭朋說他夫妻倆接到電話之後,是把孩子放奶奶家了。

高琪不知道自己的供詞和郭朋的出現了偏差,但她沒再把話說死:“也可能是我記錯了,那天太亂了……”

這很奇怪,高琪如果想把兒子摘幹凈,應該下意識讓他遠離案發現場才對。

她欲蓋彌彰的找補怎麽聽都不對,但案件終歸是要看客觀證據。

四年了,證據很難找。

陸琴說:“你往這個方向想想,會不會是你或者自若,在火災現場無意看到了什麽事情,後來才會被針對?”

高琪很明顯地楞了,她好像從來沒這麽想過,皺著眉頭想了半天,搖頭說:“不覺得有什麽。”

“但我們有證據表明,尤其是你的父親,極有可能是死於他殺……”

高琪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了。現在還沒拿她當犯人審,她沒被控制自由,兩步沖到陸琴面前:“你說什麽!”

情真意切至極。

沒人答話。

片刻,高琪眼睛裏沁出淚來,她聲音打著顫:“難道……難道是我媽……”她越發激動起來,片刻堆坐在地上,把頭埋在膝蓋間,越哭越傷心。

陸琴想去扶她,告訴她法醫有推斷,如果真的有兇手,身高大約是壹佰柒拾伍-壹佰捌拾之間。

季暝秋一把拉住她,無聲地沖她搖了搖頭。

他只是和陸琴靜靜地看高琪坐在地上哭。她哭了五六分鐘,才重新擡起頭,抽抽噎噎地:“自若有病,當時,我想送他到市裏看病,可是錢緊,我媽……我媽……怎麽會想出這種主意……”

她懷疑自己母親殺人騙保。

“是啊,”季暝秋說,“如果真如你所想,這種方法,是誰教給她的呢?”

高琪坐在地上沒起來,氣息平穩了些許,接過陸琴遞來的紙巾,好歹擦過眼淚鼻涕:“我媽本來是城裏人,的,迫不得已才嫁給我爸,一直落腳在六龍村,她即便上了年紀,也跟普通村婦不一樣。這些事情,她不用人教。”

“偶像,”陸琴小聲在季暝秋耳邊嘀咕,“下午查實的消息,當年的保險銷售證明意外險是老太太自己要上的,而且還囑咐過,暫時不要告訴閨女。”

“自若呢,現在在什麽地方?”季暝秋突然跳了個話題。

猝不及防的表情在高琪臉上一晃而過,她說:“他……他在住校。”

“在星啟康覆嗎?”季暝秋又問。

高琪驚了:“你要幹什麽!”

“別緊張,我是研究心理學的,我想看看他。”

這是季暝秋進屋以來語調最溫柔的一句話。

陸琴卻覺得自剛才到現在,這是讓高琪最害怕的一句話。

高琪因為偽造身份信息,被暫時扣下了。

季暝秋從問詢室出來的時候,陳添薪把同聲打印出的筆錄交給他一份:“有什麽想法?剛才為什麽攔著陸琴?”

季暝秋臉色陰沈沈的,到一邊翻出案發房間的結構圖,指著樓梯口的位置:“如果當時,死者已經開始下臺階了,然後才被擊中頭部的話,兇手該有多高?”

沒人說話了。

這雖然只是一個可能性,但細思極恐。

“我盡快找法醫、鑒證和技術處配合,做一次電子動態模擬。”陳添薪說。

“星啟康覆,是特殊教育學校吧?”陸琴問,“高自若是自閉……”

“高琪的情緒轉換在懷疑老太太殺人騙保時,很刻意,只是沒有任何直接證據,一切都是推測,”季暝秋說,“明天下午我去星啟看看高自若,咱們現在站在一條岔路口,走錯一步,就與真相背道而馳。”

但哪怕真相讓人灼心,也該大白於天下。

“明天下午讓陸琴跟我去吧,冒充個學生。”季暝秋說完,又露出他那標志性的溫和笑意。

陳添薪當然同意,陸琴更是樂不得了。

“對了……”季暝秋還沒說,陳添薪就在他肩頭拍了拍:“行了,回去休息,高琪身份作假那條線我去查,放心吧。”

希望渺茫也要查,所以查舊案讓人頭疼。

季暝秋擡腳出門,抽冷子回頭找補了一句:“防著高琪想不開。”

天上有一輪皎月,照著季暝秋回家的路,也照亮了寧逸去蘆雨縣找事兒的路。

顧得發給寧逸的位置是蘆雨縣的一家燒烤店。

他一進門,就見顧得正獨自擼胳膊挽袖子地擼串喝汽水,吃得不亦樂乎,見他來,招呼他坐:“老板吃晚飯了嗎?”問完也不等他答,就把烤在小爐上的羊肉串遞過去,“再吃點。”

寧逸接了,兩口擼完,自己倒了半杯汽水一口氣幹了:“怎麽樣,人呢?”

顧得又遞給他烤土豆:“不查不知道,一查嚇一跳,”他小眼神一飛,飄向一張大桌,“穿白襯衣那位,叫曲正心,是恩泰保險的區經理,他手裏的單,大多有後臺,恩泰保險應該是以讓客戶購買高風險理財的方式,將非法獲利合法化,那些看似穩賠不賺,腦子沒被夾就不會去買的高風險項目,其實妥帖得很,項目大多集中在X國北部,對了,你看……”他說著從懷裏摸出一張單子遞到寧逸手上。

是保險公司的客戶理財明細,客戶經理一欄寫著“曲正心”,而理財客戶,赫然有“洪冰”兩個字。

踏破鐵鞋無覓處?這二人看似八竿子打不著。

饒是寧逸淡定,也揚起眉毛來了:“讓你查怎麽分贓,半天就查出這麽多東西,厲害啊。”

顧得笑得有點不好意思,喝了口汽水:“也有湊巧的成分,因為我前幾天就已經關註曲總了,”他探著身子湊過來,壓低了聲音說,“他是當年案發後,離職的法醫……”

……

寧逸又瞟那白襯衣一眼,不屑地“哼”了個音兒。

那一桌子人應該是在團建,輪番有人來跟曲正心敬酒。

敬酒的人全都滿滿一杯白酒,一口悶,而曲正心則是假模假樣地意思意思了事。

獨有個年輕姑娘,端杯過來,恭恭敬敬地跟他碰了一下,還不等那姑娘喝酒,曲正心一口氣喝了大半杯啤酒,笑著說:“行了,少喝酒,多吃點菜。”

“這丫頭誰?”寧逸問。

顧得又樂呵呵地給老板遞過串烤肉:“您猜。”

和著招欠這事兒是會傳染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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